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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令 第二百九十六章 北浔桥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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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承诺在说出口的当下是很美好的事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承诺若依旧只是承诺,便会发酵成失望,而失望攒积到足够多的时候,便会成为绝望、怨恨、黯然退场。

申小甲当然不会去附和罗娇娘的话,因为他也是男人,但也不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从古自今,薄情寡信的例子太多,而眼前的罗娇娘似乎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只好尴尬地沉默着。

但他还是忍不住瞟了罗娇娘一眼,却没有从那张苍老的面庞上看出半点绝望,或许有一丝丝怨恨,只是那怨恨也不是针对秀才的,不禁有些好奇起来,忽地想到之前进村时的几句闲谈,记起罗娇娘说过是自己负了那秀才,顿时恍然,开口问道,“秀才没有高中,所以您嫁给他人?”

罗娇娘凄然地笑了笑,“他懂得那么多,怎会没有高中?虽然没有考中状元郎,却也是进士及第。”

“进士也很不错了,能谋个不错的官职……他没有回来?”

“回来了,考中进士之后,他在大闵都城忙了一阵子,谋到了一份不错的差事,而后便衣锦还乡。我当时在小楼上望着他,高兴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那是您父亲不愿让你嫁给他,棒打鸳鸯?”申小甲思来想去,只能想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点,毕竟在这个年代,婚姻并不自由,很多时候新婚当夜才是夫妻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似乎棒打鸳鸯四个字刺痛了罗娇娘的心,那满布皱纹的眼角淌起了一颗颗泪珠,“我那父亲只是个会做买卖的生意人,听闻他想要迎娶我过门,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棒打鸳鸯……还记得那头消失的死牛吗?我和他婚事的转变,便是有人又赔给了他一头死牛。”

“那个看不惯你们相爱的人?即便那人把牛赔给了秀才,也不应该影响你们的婚事啊!一头死牛而已,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情,连个小插曲都算不上!”

“很多时候,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恰恰就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大风暴……那晚秀才和我父亲商讨完婚事细节,志得意满,便在酒楼里喝了几杯酒,醉醺醺地回到家中,恰巧那贱人拉着一头烤得香脆可口的死牛赔礼道歉……等到第二天醒来,秀才便发现自己做了错事。”

“那人是个女人?”申小甲微微有些震惊,之前没有多嘴询问,此时听出罗娇娘话里的意思,立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自己早该想到的,女人是善于比较的,而比较就会衍生妒忌,看不惯秀才和罗娇娘卿卿我我的当然应该是个女人。

罗娇娘像是看穿了申小甲的想法,摇摇头道,“和秀才一夜恩情的不是那个贱人,因为那个贱人那会年纪尚小,还只是个孩子,便是想要和秀才发生点什么,也不可能有人相信。”

“还只是个孩子心眼就这么坏,长大了还不得一肚子坏水!既然和秀才一夜恩情不是小贱人,那会是谁?若是花钱请的什么风尘女子,恐怕那小贱人也作不了妖吧!”

“虽不是她自己,却和她关系匪浅……还记得我曾说过她有个在大闵皇宫内做宫女的姐姐吗?”

申小甲愣了一下,瞪大眼睛道,“跟秀才一夜恩情的是她姐姐?怎么可能!宫女一旦进了皇宫,没到一定的年纪,怎能出宫!我分明记得你早先说过,她那姐姐是前一年才进宫的,不可能一年之后就能回家!”

“寻常时候自然是不可能,但那一年刚巧神宗纳了新的妃子,而这个新的妃子很得神宗宠爱,为了表明心迹,便遣返了一大批年轻貌美的宫女,那贱人的姐姐就是其中之一。”罗娇娘意味深长地看了申小甲一眼,微微笑道,“你猜,那位得宠的新妃子是谁?”

申小甲摸了摸鼻子,心道这还用猜,除了我那位传奇的娘亲还能有谁,轻咳一声,略带歉意地说道,“这么说来,我爹和我娘也有棒打鸳鸯的责任,但不知者无罪,还请大娘莫要记恨!”

“我连那小贱人都不敢恨,如何敢恨神宗和淑妃……”罗娇娘面色凄然道,“我只恨这世道混沌,恨人言可畏,恨我自己没有勇气抗争命运的不公!”

申小甲瞧着满脸悲痛的罗娇娘,幽幽叹息一声,“都是喝酒误事啊!所以后来你父亲就把你许配给了别人?”

罗娇娘低着头,轻声说道,“刚开始,我父亲并没有觉得那是多大的问题,了不起让那贱人的姐姐做大便是,我和秀才的婚事照样可以进行,只不过天不遂人愿,那件事愈演愈烈,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秀才污了宫女清白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地传到了大闵国都,引得朝堂上下议论纷纷,毕竟宫女若是没有出宫,相当于是皇帝女人的备选,即便现在回了家,那也不能是随意欺辱的对象,你一个小小的进士,闷不吭声就把人家睡了算是什么意思?

往大了说是藐视圣上,往小了说那也是作风有问题!

先把钦定的官职撸下来,去了进士之名再说吧!

一时间,秀才从山峰之巅,直接摔进尘泥中,但即便如此,秀才迎娶罗娇娘的心意依旧未变,呕心沥血地四处筹措银钱举办婚礼,只不过因为没了功名,世态炎凉,筹措银子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婚事也就拖延了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女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城里的风言风语也愈加多了起来。

一天夜里,罗娇娘的父亲罗员外拿着一份红色的帖子来到女儿闺房前,望着趴在窗边日渐消瘦的罗娇娘,皱起眉头道,“瞧瞧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我就搞不明白了,那个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茶不思饭不想,连自己的身子骨都不在意!”

罗娇娘轻轻地抚摸着那个锦囊上的相思树,凄美地笑了笑,“他的声名便是比现在还要不堪十倍、百倍,女儿也愿意嫁他!”

“你愿意嫁他?我不愿意!”罗员外重重地哼了一声,面色阴沉道,“我罗家虽不是什么高官大族,却也不是一个声名狼藉的穷酸书生能高攀的!娇娘,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是他不中用啊!三百两,我只是让他筹备三百两银子作为聘礼,这都半年了,昨儿个他告诉才筹备了八十两,简直笑死人了!”

“他而今没了功名,你让他筹备三百两就是故意刁难!”

“故意刁难?我罗家的女儿出嫁,只要三百两聘礼,已经算是便宜他了!置办婚宴酒席要不要钱,布置新房要不要钱,雇请轿夫、婚礼司仪等要不要钱!三百两已经很少了!如果他连这些都做不到,如何能保证婚后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不在乎这些形式,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拜堂成亲也行,如果你很介意,可以先把这些钱帮他垫上,以后我们会慢慢还你的……”

“笑话!我嫁女儿,还要我贴钱,天下哪有这般道理!”罗员外将手上的红色帖子扔在了地上,怒声道,“你和那小子的婚事就这么算了吧,我为你又重新挑选了门亲事,隔壁县城的王举人,虽然比进士差了一点,但也算是书香门第了。”

罗娇娘顿时一惊,红着眼道,“爹!你以前答应过我,我自己的路可以自己选!”

罗员外转过身子,似乎不想看见自己女儿伤心的模样,声音却是异常冰冷,“但你现在快要走上绝路了,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我这个做爹的自然要把你拉回来,告诉你该走哪条路才是对的!”

“但我根本就不喜欢什么王举人!”

“不喜欢?你喜不喜欢并不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婚事已定,三日之后,王举人就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你不喜欢也得嫁!”

说罢,罗员外便一甩袖袍,踏出闺房,命人锁上房门,而后快步离去。

罗娇娘冲到房门前,奋力地拍打房门,可是无论她如何哭喊,那扇门再也没打开过,瘫坐在地上,满面泪痕地看着手中的那个锦囊……

得到消息的秀才气恼不已,盘算许久之后,决定带着娇娘私奔,于是便在当天夜里翻进了罗家,爬上了罗娇娘的闺房,挪开屋上青瓦,瞧见面容憔悴的罗娇娘之后,眼里忍不住荡起了水雾,轻声呼唤道,“娇娘,我来了!”

罗娇娘闻声抬头一看,瞧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泫然欲泣道,“你还来这里作什么,三日之后我爹就要把我嫁给王举人了!”

“我知道……”秀才一脸坚毅道,“所以,我打算带你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罗娇娘怔了怔,擦干脸上的泪痕,忽地听见院内的黄狗叫了几声,急声道,“门窗都被我爹锁上了,你怎么带我走?暂且先回去吧,待会儿要是被我爹发现了就不好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但眼下没有其他法子,若你真想带我走,那便在成亲那天去大鸣湖的北浔桥等着,娶亲的队伍会路过那里……”

秀才眼睛又有了几分往昔的神采,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好!这两日我会好好准备,到时候带你远走高飞!”

罗娇娘看着将要转身离开的秀才,咬了咬嘴唇道,“你一定要来,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秀才身子一顿,却没有再回头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摸出一颗红豆,扔进了罗娇娘的闺房之中,随后重新盖上青瓦,果决离去。

只是,那一夜,罗府院里的黄狗叫得尤为凶厉,搅得院里院外的人都难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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