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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令 第二百六十章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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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长更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洗耳恭听。”

“这第一个方面是在选拔才能上,眼下的科举制度太过繁复,从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层层筛选固然能够最大程度检验一个人是否有真才实学,但也因为这层层选拔,给了不少人徇私舞弊的空间,很多才子可能在前面的院试和乡试便被人暗箱操作顶替下去……”

申小甲轻咬一口猪蹄,不紧不慢道,“而京都举办的会试和殿试里面的门道也很多,会试的考官足足十五人,每一个的心思都不一样,这就造成了最终选拔人才的过程变为各方势力摊分名额的机会。”

“所以,相爷想要成立内阁,取消院试和会试,所有人都可以参加乡试,每年在春季定下固定考试时间,将内阁官员遣往各地监督,考试结束后再统一由内阁批阅简拔,您初定名额之后,再举行秋季殿试,最终交由圣上裁定……”

申小甲刻意停顿了一下,吧唧几下嘴巴道,“这个策略固然很好,能最大程度地限制一些势力的插手,还让更多的寒门书生不至于因为某些客观缘故卡在第一关的院试上,但中间却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魏长更半眯着眼睛道,“有何问题?”

“相爷,您设立内阁确实加强了中央集权,科举只是其中一项,我估摸吏治方面后期也会以内阁为首……”申小甲歪着脑袋看向魏长更道,“可我想问您一个简单的问题,这内阁官员从何处而来?”

魏长更面色平静道,“自然是从各地优秀官员中提拔而来……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他们这些人不会是科举中榜之人,我会让人在一些本该进士及第的落榜书生中进行筛选,然后下放到各地历练几年……科举改革不会一蹴而就,有个缓慢的过渡……”

“您太想当然了,”申小甲摇头叹道,“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在您把他们下放到地方的过程中,会有无数条橄榄枝抛向他们,金钱,美女,权力,此类种种会将他们砸得晕头转向,几年之后您会发现,这些人和当初科举中榜之人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有能抗住诱惑的,但八成以上会被腐蚀掉。”

魏长更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那就将腐化的剪除掉即可,会有一些更值得信赖的人负责监督他们……”

“锦衣卫?”申小甲讥讽地笑道,“东厂,还是西厂?又或者让只听命皇家的大内密探暗中观察?您知道您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风声鹤唳,天下再无可用之官吏,监牢里塞满了读书人!”

魏长更立时一怔,瞧着申小甲那般笃定的样子,他自己似乎也亲眼见到了那一幕般,沉声道,“可有破解之法?”

申小甲深吸一口气,微微笑道,“我倒是真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您可以听一听……我觉得内阁可以设立,但别再下放到地方去历练了,由您统一培养,再命锦衣卫进行调查其祖辈以及个人生活,各项清白者可在内阁中确定一职……科举也不必那般麻烦,每年只定一场全国范围的考试,选举一定的储备人才,若是某地官员人手不够,可由内阁官员监督举办地方统考,需要哪方面人才,便制定什么样的考试内容,如此可做到相对公平,且不浪费人才。”

魏长更摸着下颌的胡须,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血衣侯这是将老夫架在火上烤啊,内阁官员统一皆由老夫培养,届时弹劾老夫的奏折会像雪花一样多……”

申小甲眨眨眼睛道,“您会在意这些吗?”

“那倒是不怎么在意!”魏长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申小甲,又一次端起了茶杯,淡淡道,“那么,第二个方面呢?”

申小甲注意到魏长更手中茶杯里那片浮浮沉沉的茶叶,拧着眉毛细想了一下,而后眉开眼笑道,“这第二方面可能就涉及到令公子了,小子我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讲啊……”

“噢!你要说的第二方面是经济层面的那几条啊……”魏长更忽地又轻轻放下茶杯,缓缓道,“我知道定邦为了押注今日的神捕大赛在外面借了些银钱,但那个问题已经在你们来这儿之前解决了,就是和先前坐在你那个位置上的客人谈妥的。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定邦做的事情虽然丢人,但也不是什么不能言及的忌讳。”

“相爷果真是父爱深沉呐……”申小甲感叹一句,指了指汤锅边上的一盘韭菜道,“相爷那五条经济举措里最有问题的便是这青禾法!筹建皇家钱庄没有错,但不能鼓励百姓向皇家钱庄借贷。”

魏长更撇撇嘴道,“血衣侯可能不太知道现在的实际情况,民间借贷猖獗,原本九进十三出已然非常过分,现在更是改为七进十三出,致使许多百姓家破人亡……老夫筹建皇家钱庄,以极低的利息将银钱贷给百姓,让他们可以拿着钱去购买种子和耕具,到期了再以粮食抵偿,如此一来,既能压制民间高利借贷,又能解决朝廷粮食储备问题……”

申小甲夹起一筷子韭菜放进汤锅中,待到其软熟之后捞起,忽然问道,“相爷可有割过韭菜?”

魏长更不知申小甲为何突然这样问,紧皱眉头道,“以前老夫在地上任职时,什么菜都割过!”

“这天下百姓便犹如这韭菜,世族豪绅便是收割韭菜的人……韭菜有个好处,那就是割完一茬又会再生一茬,只要不是连根拔起,便会生生不息。”申小甲将韭菜在醋碟上蘸了蘸,一口吞下,解释道,“而您的青禾法会是比民间借贷还要凶狠的收割镰刀,最严重的情况下,很可能会让这些韭菜无法再生。”

魏长更的面色终于开始有些明显变化,不再如之前那般泰然自若,神情极其严肃地问道,“为何?”

“很简单,民间借贷虽然暴利,但是寻常百姓如非遇到实在不能解决的问题,是坚决不会去沾惹的……”申小甲舔了舔嘴角的残渍,语气平缓道,“但您的青禾法不一样,此条政令一旦实施,借贷会变成政绩要求,下面的官员会拼命地让那些原本没有需求的百姓也向皇家钱庄借贷,您不要低估底层官员为了完成任务的决心,也不要高估他们领会您真意的智慧……其实啊,很多人做官不过是为了有个稳定的生计,尤其是这些混在底层的官吏。”

魏长更在申小甲说完之后,低头沉默了许久,搭在桌边的右手竟有些微微颤抖,突地抬眼看向申小甲,冷冷道,“第三方面呢?”

“第三方面便是清丈土地!”申小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很佩服您能提出这一点,将百姓的土地还给百姓……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您这一条会给相府带来无穷祸事,也会遭遇前所未有之阻力。”

魏长更不以为意地笑道,“制定这一条政令时,老夫便已经想到了这些,甚至于老夫很可能会死在这一条政令的施行上。皇族,王公,贵戚,乃至于宦官,这些年来他们利用各种特权巧取豪夺的土地极为巨大,整个大庆一半以上的土地都在这些地主手中,而且通过各种手段隐藏起来,从不缴纳粮税,这才有了而今街头巷尾流传的那句歌谣,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

“我当然知道这些,”申小甲正正盯着胡须轻颤的魏长更,有些不忍其走向自己上一世熟知的历史中那般万劫不复的局面,轻声劝道,“可是您也该知道这不是您一个人就能扭转的,而且也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不止您预想的十年那般短暂。”

魏长更微微笑道,“血衣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但总要有人去开个头啊!”

申小甲看着魏长更那双沧桑却清澈的眼睛,不由地生出一些同情和钦佩来,郑重地躬身行礼道,“魏相高义,小子我谨受教!”

“今日你能说出这些见解真的让我很意外,”魏长更唏嘘道,“可惜你晚出生了许多年,否则必定会是一代明君……虽然我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也不得不感叹申氏的血脉真是神奇啊!大闵四世而亡,错却不在君王,每一代都是极为贤明的君主,败亡只因时势二字而已。”

申小甲直起身子,腼腆地笑了笑,“所以这就是相爷当年命人颁下江湖追杀令,想要将申氏赶尽杀绝的原因吗?”

魏长更忽然脸上绽开了犹如孩童般灿烂的笑容,“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想要在这里试着杀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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