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控明 第九十五章 引诱
第九十五章 引诱
蒙古人和汉人虽是两个不同的民族，拥有不同的文化，但是在很多东西上却是相通的，尤其是在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总是寄托了太多美好的愿望，希望孩子们可以得到平时得不到的东西。
比如说，叫做富贵的人，通常都是不是很富贵，就叫做有财的人也不定很有钱。
名字，仅仅只是一个美好而又遥远的愿望罢了。
二当家的蒙古名叫八音那顺，是一个很常见的蒙古名，蕴含着“长久的富贵”的美好寓意。其实他一点都不富，更谈不上贵，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沦落成为马贼。
八音那顺的祖父是卑贱的牧奴，父亲也是，所以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会成为一个牧奴。
牧奴的生活极其悲惨，在十四岁那年，终于忍无可忍的八音那顺一刀捅死了自己的主人，偷了一匹马开始了流亡生活，后来几经辗转成为一名马贼。因为敢打敢拼，竟然混出不大不小的名号，时常有混不下去的蒙古人来投靠他，自然而然的成为一名马贼首领。
马贼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尤其是他这种没有根基和地盘的马贼，简直就是如同丧家的野狗一般。后来投靠到天风寨之后，日子才有了明显的好转。
天风寨的刘天风刘大当家的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对待兄弟们还算不错，不仅让他坐上了山寨的第二把交椅，还给他弄一个女人做老婆……
原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想不到今日竟然成了阶下囚。
一直以来，八音那顺都觉得自己是个勇武剽悍的人，杀人越货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手软过，每次冲杀也总是冲在最前面，但是现在，他却真的怕了。
八音那顺很清楚的知道被俘的马贼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一般情况下，马贼会被吊在外面的墙上，任凭尸体风吹雨淋就算是最后化为枯骨也不会安葬，这主要是为了震慑其他的马贼。
一想到被活活吊死的惨状，八音那顺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惊悚，似乎有一条绞索已经套住了脖子正在慢慢收紧。
尤其是刚才进来的那个人……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恶魔。因为只有恶魔才能想出那么多让人毛骨悚然的法子，“江河倒流”“精卫填海”这些听起来很不错的名字，其实全都是正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尤其是那个叫做“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玩意儿，几乎把八音那顺吓的当场晕死过去。
所谓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是东厂刑狱中经常用到的酷刑，和那种皮开肉绽的刑罚不同，这个听起来很有几分诗情画意的刑罚不需要老虎凳、皮鞭、烙铁等等可怕的刑具，只需要一碗小米粥就足够了：捂住受刑人的嘴巴，然后把滚烫的小米粥从鼻子里滚进去。受刑人会拼命的咳嗽，带着血的米粒子和破碎的肺部粘膜会象瀑布一样喷出来，偏偏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外伤。
如此恐怖的刑罚把八音那顺吓瘫了，登时就没有了抵抗之心，不管乌方石问什么，全都老老实实的一一招供。
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大当家的赶紧率领弟兄们给攻破这里把自己救出去，不过纯粹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奢望，天风寨的马贼不具备攻坚能力，不大可能在短时间能攻破锅盖川关口。更让八音那顺担忧的是，就算大当家的真的打进来了，这里的人们很有可能会提着刀子进来直接把自己砍死。
到底是希望马贼们攻进来还是不攻进来，连八音那顺都吃不准了。
就在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之时，门轴转动之声传来，走进来几个人。
八音那顺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他们是来杀我的吧？我要死了吗？
为首的那个年轻汉人看起来不怎么凶狠，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你是天风寨的二当家？”
“我……是。”
“哦，”年轻的汉人微微拱手，笑呵呵的说道：“我是这里的提举，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算是这里大当家的，我叫张宁，你叫什么名字？”
“八音那顺。”
“你们的人在外面还没有走，”张宁老老实实的说道：“不过你也别指望他们能攻进来救你。我的手下人告诉我，只要砍下你的脑袋丢给外面的马贼看看，他们自然就会一哄而散的走了。不过我准备那么做……”
“你们是抢掠的马贼，我是收关收税的官员，你我之前本是敌对，但我不想把事情弄的那么僵。毕竟你们是靠抢掠吃饭的，我只要守住这个关口收税就行了……”
说了这么多，八音那顺根本就不晓得这个叫张宁的官儿要表达什么意思，但“不杀你”这层意思还是听懂了。
只要不杀我就好。
有了这句话，八音那顺也就不那么害怕了，积年马贼的凶悍精神渐渐的恢复了一些，终于敢说几句硬气的话语了：“我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便你，只要给爷爷个痛快就行。我的兄弟们自然会替我报仇，到时候一定会杀你们一个鸡犬不留……”
张宁当然不会被这种嘴炮吓住，脸上的笑意更浓：“这就是我不想杀你的原因。”
“我杀了你，你的兄弟们会回来报仇，虽然我一点都不怕你们的报复，但你们总是骚扰会让这里不得安宁，我还怎么收取税银？我当这个官儿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争强好胜惹是非……”
这句话，八音那顺是相信的。
大明朝的官员有几个是尽忠职守为国分忧的？做官其实就和做生意一样，全都是为了赚钱。
“我不想和你们结仇，但你们最好也不要再来惹我，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讨各的生活。我这就放了你，希望你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刘天风。”
这就要放我走了？
虽然八音那顺还有点迷糊，心中却是窃喜。
“我也知道你们前来抢掠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为了表达我的善意，我可以送给你们一点东西……来人呐，给二当家的准备四袋粮食两捆皮子，再给他五十斤羊肉，送他走吧。”
张宁蹲下身子，亲手解开八音那顺身上的绳索，用很诚恳的语气说：“从此以后，希望你我之间可以互不相犯，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若是你们还不知进退，那就只能撕破脸皮大打一场，想来你也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形吧。”
竟然可以这么顺利的被释放出来，八音那顺欢喜的都要笑出声来了，强忍着心中的狂喜，说了几句场面话，在张宁的带领下从仓房中走了出来。
几个人正把粮食和成捆的皮革装上一辆独轮小车，最后还装上了两卷冻的硬邦邦的羊肉。
“好了，二当家的，这是我送给天风寨兄弟们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你把这些东西和我的话转达给刘大当家的……”
“好，一定转达。”
就在八音那顺准备推起车子的时候，猛然看到后面的马棚里竟然还有一大群战马。
作为一个牧奴出身的蒙古人，八音那顺很清楚的知道那是真正的战马，这么大的一群战马，差不多有一百来匹吧？
锅盖川关口初建，并不是很富裕，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但这些战马……彻底颠覆了八音那顺的想法。
百十匹战马，相当于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尤其是在当前这种大形势下，就算是手捧着足够的金银，也不见得能够买到这么多的战马。
战马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无论是对于大明朝还是对于蒙古人，都是非常紧俏非常宝贵的东西，这个小小的锅盖川竟然有这么多战马？实在出乎预料。
用眼角的余光又朝着那群战马扫了一扫，故意装出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低头推起车子朝着锅盖川的大门口走去……
谁也没有想到被俘的二当家竟然能够囫囵着被放出来，而且还带回来一车东西。
或许是因为张宁的仁义之举真的感动了马贼，并没有过多少时间，马贼们就自行离去了。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过去了……
“准备战斗吧，马贼一定会发起夜袭。”马贼刚刚离去，张宁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备战：“晏洪，你带些人去布置绊马索挖掘陷阱，不要弄的太靠前了，稍微靠后些。”
“路秉忠，和楚丁卯把战马转移到别处，不是我担心马贼抢走了这些宝贝，我只是担心夜战只是马群受惊炸了群就不好了。”
“缉私营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夜色降临之后会有一场恶战。”
为了防备马贼去而复返，适当的做些应对举措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如张宁这样大张旗鼓的备战，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张提举似乎料定马贼一定会回来，我看他们未必有那个胆子……”乌方石笑道：“不过呢，多做些准备总是没有错的，有备无患嘛……”
“这可不是有备无患，”接话的不是张宁，而是胡霖胡四少，这个少年人有着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和稳重：“若换做我是那马贼头子，也一定会再来攻打，而且多半是要夜袭的……”
“为何？”
“原因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利字罢了。这和做生意一样，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就是冒一些风险也不会放弃，风险越大收益越高，要想赚大钱就得冒大险。我们晋商当中有一句话，叫做没有大网捉不住大鱼，没有大鱼也撞不出大窟窿。这话虽糙，蕴含在其中的道理却一点都不糙！”
这位晋商少东家的“大鱼大网”的比喻实在是太形象了，却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哪怕是铤而走险也在所不惜。
张宁故意让二当家的看到那一大群战马，就是为了引诱他们铤而走险。所以张宁敢于发出“马贼一定会来夜袭”的断言。
这不是因为他对马贼有多么深刻的了解，而是因为对人性有非常清醒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