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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第七十八章 两个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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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两个副手

一天两次的开饭时间是最热闹的时候。

七口大铁锅一字排开,沸腾的肉粥在寒冷的北风总散发着最诱人的香气。

所谓的肉粥,就是用陕北特有的黄黍米磨碎了,再掺杂些干菜叶子和羊油,共同熬制成稀粥一样的米糊糊。这种不放油盐的食物热量很好,尤其是大块的羊油经过熬制之后,简直香死个人,配上下了重盐的腌萝卜条,是当地最常见的吃食。

不管是力工还是匠人,全都端着海海满满的黑瓷大碗,蹲在背风的墙角喝着滚烫的肉粥。每个人都至少可以消灭三大碗,顺便在干掉四五个杂和面馍馍。

在这样的年月里,只要喊一声“管饱”,就可以很轻易的招揽一大群人工。尤其是在冬闲时节,能找到混饭吃的机会就意味着能省下家里的粮食,平时还能偷偷摸摸的攒下些干粮带回去给家里的娃娃和婆娘吃。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干活不仅可以混个肚儿圆,还有工钱。

所谓的工钱当然不是直接支付现金,而是用粮食冲抵工钱:每人每天十二两谷子是最基本的保底工资,匠人还额外可以得到二两盐或者一束麻线。

在这个时代里,粮盐棉麻等生活必需品都是硬邦邦的硬通货,比朝廷发行的“宝钞”要硬的多,也最受百姓的欢迎。

刚刚上任的文秋池真是很想和这里的人们打成一片,趁机表现一下自己的“亲民作风”,但是一看到那泛着黄乎乎泡沫的肉粥和翻腾的干菜叶子,尤其是那股子散发着浓重腥膻味道的羊油气息,腹中顿时一阵翻腾,恶心的几乎当场吐出来。

虽说文秋池不是豪富的大贪官,终究也是出身官宦之门,最讲究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见多了用惯了色香味俱佳的江南美食,实在吃不下这样的肉粥。

尤其让文秋池无法忍受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一个正式的“餐厅”,甚至连饭桌都没有。包括张宁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蹲在墙角下,一手捧着老大的黑瓷碗,一手捏着黑乎乎的杂和面馍馍吃的不亦乐乎,看起来就好像是一群逃犯的叫花子。

对于文秋池而言,吃饭同样要讲究尊卑上下和各种礼仪,让他和一群呼哈哈们在一起端碗而食,简直就是有辱斯文有失体统。

“张上宪,非是下官拿大……只是实在吃不惯这北地之食……”

“吃不惯……我让厨师傅给你单独另开小灶吧……”

“那到不必,下官带了家里的厨子,能否先自行开伙?”

当官的带着厨子上任,在当时并不是多么稀罕的事情,甚至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文副提举初来乍到,有些不习惯完全可以理解,既然带了自家的厨子,那就轻便了。若是缺了粮米,请文副提举自行去取就是了……”

正在说话之时,一阵剧烈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呼啸的北风当中,一骑快马从东南方向飞奔而来。

马上之人骑术相当精湛,竟然毫不减速,一直奔到了近前才猛的勒住缰绳,高头大马顿时人力而起,那人顺势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搭在马背上,拍了拍马头。

没有拴马,那马也不胡乱走动,而是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

那人身材极是雄健,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黝黑发亮,浓密的络腮胡子好似钢针一般。朝着正在吃饭的众人一叉手,用洪亮的大嗓门高喊着:“哪位是张宁张提举?”

张宁放下饭碗走了过去,朝着这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壮汉拱手为礼:“我是张宁,兄台可是姓乌?大名上方下石?”

“乌方石见过张上宪。”

这个骑马而来的壮汉就是乌方石,朝廷委派给张宁的另外一个副手。

虽然张宁和这个乌方石素未谋面,却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主要是因为他那一口带着浓重云南口音的方言。

乌方石的身份和个人履历早就由吏部通过延安府转了过来,张宁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主要是因为这个乌方石并非汉人,而是正经的蒙古人,来自云南的蒙古人。

蒙古人世居北地草原,彩云之南似乎和漠北根本就是天各一方,似乎完全不可能有蒙古人的存在,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云南不仅有蒙古人,而且数量很多。

大明开国之后,不仅有举世瞩目的北伐,还有大规模的南征。击败了盘踞在南方的蒙古梁王之后,云贵等地的很多蒙古人并没有撤回老家,而是选择归顺大明,成了大明朝之下的子民。时过境迁,当时遗留在南方的蒙古族群逐渐开始汉化,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改了汉姓。

乌方石原本姓兀良哈,改为汉姓之后才姓乌。

这个乌方石出身军籍,而且是个百户军官,但却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军人,而是个番子。

所谓的番子,就是锦衣卫、东厂等特务机构执行人员的俗称,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厂卫”。按照大明朝的体制,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属于军事机构,但却是另外一套体系。

两个副手已经到齐,锅盖川关口的人员建制框架基本上算是搭建起来,所以在当天晚上,张宁就召开了一次“内部会议”。

会议内容非常简单:关于锅盖川关口的建设问题和以后的运转方式等若干个问题。

“锅盖川关口新设伊始,各项制置有待健全,其他可以慢慢完善,唯有这税率问题是当务之急……”

大明朝的关税具有很大的浮动范围,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可以灵活掌握:比如说天下第一大关贸港口的泉州,执行的是粗货十抽一,细货十五抽一的税率。而广南那边却是粗货二十抽一,细货三十抽一。

两地的税率整整相差一倍,但却全都合法。

锅盖川关口远远无法和那些大的关口相提并论,本身就没有多少货物通过,再执行最高的顶格税率的话,估计不会有多少商贸活动。还不如主动降低税率,鼓励甘肃、山西、陕西等地的商贩经由这里做贸易。

只有来往的商贩多了,进出的货物数量上去了,才能抽取到更多税金。

在这个重大问题上,两个副手的表现出奇的一致:不加理会。

新官上任三把火,两个刚刚到任的副手本应该提出更具建设性的意见或者是建议,但文、乌二人却对这个改变税率的重大问题漠不关心毫无兴趣。

“关口如何营运,税率多少,等等这些细务上宪大人完全可以一言而决,不必与我商议。”文秋池慢悠悠的说道:“我只负责监督纠察,只要张大人的举措不违国法律条就好,其他的我不想过问……”

我就是负责监督的,至于筹划那是你张宁的事情,和我文秋池无关。但你要是做错了,我就是负责挑毛病。因为我是从科道言官转过来的,朝廷就是让我来这里挑你毛病的。

虽然文秋池的态度有些近乎于无赖,但却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朝廷委派他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的职责就是监督纠察,挑毛病是他的本职工作。

和只负责监督的文秋池相比,乌方石的态度更绝:“张大人,这事你根本就不必让我知道,我知道了也等于不知道,反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不懂……”

乌方石的态度就是不懂加不管,你张宁爱怎么弄怎么弄,弄的好也罢坏也罢,反正就是和我无关。

你不管?你是负责具体执行的副提举啊,怎么能做甩手掌柜?你要是啥都不管的话,要你还有什么用?

“张大人你就别指望我了,肯定也指望不上,”乌方石毫不掩饰的说道:“张大人有所不知,过了年之后我就要走了,所以这里的事情……还是烦劳二位多多费心吧。”

听了这句话,不仅张宁愣住了,连文秋池都大为不解。

现在马上就要入冬了,再有三个月就过年,过年之后就要走?这算怎么回事?

在副提举的任上屁股都没有做热乎呢就要走?那你干嘛还来上任呢?

“不瞒二位仁兄,”乌方石直接用上了私下的称呼,笑呵呵的说道:“我来乌本是东缉事厂的百户……”

既然乌方石说的比较随意,张宁也就不那么正式了,笑呵呵的说道:“早在乌兄临来之前,就已经看过了你的履历,知道你是东厂的百户官……”

“我这个百户不是军职,而是理刑百户。”

乌方石虽然挂着百户的军衔,却不是军职也不统兵,而是主管刑狱,准确的说是一个“副典狱长”。

东厂狱中关押的全都是各级官吏,酷刑之下那些犯官为了脱罪保命,一定会一掷千金的上下打典。所以,理刑百户是个实打实的肥差,光是收受那些犯官家属的“孝敬银子”就可以拿到手软。而且理刑百户是正六品的衔儿,和张宁的级别一样。

乌方石舍弃肥的流油的差事来给平级的张宁当副手,当然是有原因的:

“今年六月,审讯犯人的时候,掌刑千户大人一个不小心,弄死了个从三品。本来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却有几个言官揪住这事不放。掌刑千户大人也是被烦的没了法子,就让我先把这个黑锅背下来,外调到地方上避一避风头,转过年去就把我调回去了……”

虽然乌方石说的很轻松,但张宁和文秋池却有种汗流浃背的惊悚:所谓的一个不小心弄出了人命,必然是严刑拷打致人死命,而且打死的是从三品的大员。这么大的事情,他却说“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厂卫的专横跋扈可见一斑。

在定罪之前就把人给打死了,必然舆论哗然,必须得有人站出来背这个黑锅,但东厂的处理却极其轻忽:仅仅只是先让乌方石做替罪羊,随随便便的做了个降级处理然后把他调离出来,在外面兜兜转转一圈儿等风声过去之后再调回去。

这种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东厂却绝对可以做到。

既然主动替上司背下了黑锅,上司也得有所表示:必然很快就会把他调回去,说不定还会高升一下作为补偿。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京去做拥有大好前途的正六品百户,谁稀罕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当个从六品的二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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