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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国之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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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国之根本

在是不是应该加税这个问题上,朝廷已经争论了几十年。

从嘉靖朝开始,这就是一个老大难问题,各方争论不休,一直到了崇祯朝都没有明确的答案。

作为朝廷柱石的文官们几乎无一例外的反对朝廷增加赋税,尤其是在万历朝后期,虽然皇帝强行加税,局面却更加糜烂,更成了这些官员们攻击赋税制度的靶子。

减税固然可以带来好的名声,但朝廷的运转需要钱,边关战事需要钱,至于这些钱从哪里来则不是文官们关心的问题,他们只需要坐而论道夸夸其谈,喊出几句“轻摇博弈”的高调就能沽名钓誉,就能当留名青史的青天大老爷了。

税务确实让人头疼。

收多了就是苛政搜刮与民相争,是要激起民变的。收少了国库无度,连军饷都开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边事一天天的糜烂下去。

那税收的问题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几个底层税官的一致意见就是:减免赋税。

只要赋税足够的少,老百姓就能承受得起,就不会再有民变,时局就会更加稳定,人民也就会安居乐业,至少不会出现大量的流民。只要大家都安安稳稳的从事生产了,就可以产生更多财富,到时候积少成多赋税就能顺顺利利收上来,有了钱有了粮想要实现富国强兵也不说水到渠成的事情。

汉朝的文景之治不是现成的例子嘛!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其实纯粹是书生之谈,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大明朝已经穷的连军饷都要拖欠了,国库里边都能饿死老鼠了,还减税?再减的话钱从何来粮从何来?整个国家立刻就要熄火塌架了。

在这个问题上,张宁依旧选择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

“张……张卿……”少年崇祯皇帝看了看张宁,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自始至终,你都未发一言,这是何故?”

“回陛下,臣是市舶提举的官员,虽然也是个收税的,却只收商税,和地方上的赋税是两码事,不敢胡乱说话。”

市舶提举和地方赋税确实是两个系统,是属朝廷直辖的,根本就和农税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在涉及到国家根本这个问题上就选择了沉默不语。

“今日奏对尽可以知无不言,朕知道你是垄亩布衣出身,大可以说说你的看法……”

“臣见识浅薄,不敢妄自点评朝廷赋税大计。”

“不知者不说,张卿倒是个稳妥之人。”崇祯皇帝呵呵一笑:“也不需要你点评甚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告诉朕,国家赋税到底沉重到了什么地步,是不是真已经到了不抗税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要说抗税,陕西是重灾区。

别的地方虽然也有抗税的事情发生,并且屡屡有暴民揭竿而起,但那终究只是根本就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派遣几十个税丁就能平定下来。陕西则是另外一幅景象。

关陇之地民风彪悍,日子过不下就直接反他娘的,天灾**交织在一起,还有沉重的赋税,让很老百姓揭竿而起,弄出了很大的声势,甚至已经有好几股流民在攻打县城了。

在这种事情上,作为来自陕西的税官,张宁最有发言权。

“陛下,以臣愚见,朝廷的赋税一点都不重。”说完这句话之后,张宁又补充了一句:“别地是什么情形臣不是很清楚,但米脂县李家寨的情形臣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赋税是极轻的。”

别人都在喊着税负沉重,张宁却来了这么一句,登时就让另外那几个税官对张宁侧之以目了,用一种“活见鬼”的目光看着他。

张宁绝对不是空口白话的瞎说,而是有事实依据。

“臣就以李家寨为例,说说当地的赋税情形。”

“国朝夏秋两季农税,总共是多少?”

在场的这几位都是税务系统的俊彦之才,立刻就做出了准确的回答:“依朝廷律,夏赋每顷二十七,秋赋三十,各色杂供五到七斤,二等田折七五。”

这就是大明朝的基本农税:两季的赋税加在一起总共是五十七斤,几种必须的杂供因为地域的不同有些很小的出入,最终折算成本色粮绝对不会超过七斤。

这是说的一等田,二等田地还要打个七五折。

每顷田地只有不超过六十四斤的农税。

但这仅仅只是税,还有徭役也要折算进去。

比如说张宁曾经带着李家寨的乡亲们去修河,修河也是需要费用的,不想直接服徭役的人就必须出钱出粮代替劳作。

按照李家寨那边的情形,杂七杂八的赋、税、役加在一起,最终折算弄成粮食的话,大概需要九十来斤。

“九十多年的税负是必不可少的,干脆就按照一百斤算好了。”

每顷一等田折算一百斤的税负,差不多相当于每亩地七斤多一点八斤不到的样子。

每亩地的产量是多少?

因为地块的不同和季节的影响,很那有一个准确的数字,但基本可以维持在二百五十斤上下。就算是遭遇了洪涝、干旱等等灾情,平均下来一百五十斤的亩产量还是有的。

还是以李家寨为例,普通自耕的四口之家,拥有的土地面积是二三十亩,开荒地另算(按照明朝的法律,在一定年限之内开荒地免税,所以这些土地暂不计算在内。)。

哪怕是按照最保守的估算,哪怕每年都经历天灾,一个小农户的收成也一定会维持在三千斤以上,这说的还是单季。

粮食产量当然不能按照季节直接乘以二,因为地力会衰减,所以需要轮更,差不多乘以一点五倍就可以了。

一个普通小农之家每年会生产四千多斤粮食,却只需要缴纳二百斤左右的赋税给朝廷,这算成税率差不多就是二十抽一的样子。

二十抽一,这算沉重的负担吗?

历史上最著名的文景之治,也就是这个水准了,怎么到了大明朝就成了沉重的赋税了呢?

按照正常消耗,一个人每年大约需要四百斤粮食,四口之家就是一千六百斤。扣除缴纳给朝廷的赋税之后,还有一多半呢,就算是第二年什么都不做光是躺在炕上吃吃喝喝,应该也吃不完,怎么就出现了卖儿卖女饥民造反的事情了呢?

真当造反是好玩儿的?真当每一个老百姓都是想要改朝换代的野心家?那显然不是不可能的。

只要日子还能凑合着过,只要还不到饿死的地步,谁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玩造反的游戏?

按照张宁的这个计算方法,老百姓就应该富足的很,但事实却恰恰相反,陕西的老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正忙着造反呢。

“国朝有多少土地臣是不知道的,”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张宁面色平静的继续说道:“但史书有载,太祖洪武皇帝举兵北伐以后,曾丈量过全国的土地,总共有八万万五千万亩,现如今应该更多了才对。”

张宁说的那个时期就是朱元璋的首次北伐之后,那是时候的大明朝其实还没有在事实上统一全国,就已经有了八亿五千万亩土地。把这点土地作为基础,支撑了洪武朝的数次大规模战争,并且逐渐统一了全国,开创出大明朝。

经过了两百多年的发展,现如今的土地和人口都增加了很多,本应该更加富强才对。

事实却截然相反,老百姓已经饿的要造反了,国库也空的跑起老鼠,这个现象难道不反常吗?

老百姓一年到头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却穷的吃不上饭。朝廷每年收税,到了最后国库却空空如也,钱粮财富到哪去了?

总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了吧?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支持。

说到这里,张宁就很明智的闭嘴了。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接下来的问题已经触及到了大明朝的根本,同时也是历朝历代的根本。

大明朝三万里河山,亿兆生民,每年创造出的财富就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但这些财富既没有在老百姓的手中,也不在国库当中,到底去哪儿了呢?

崇祯皇帝虽然年轻,但他终究不是傻子,很清楚的意识到了张宁在说些什么。

国家的财富不在国家的手中,而是在士绅官僚的手中。

自古以来,士绅和官僚就不缴税不纳粮,他们倚仗权势巧取豪夺,大肆兼并土地,把那些失地的农民转变成他们的佃户,为他们做牛做马。

佃户给地主交租似乎天经地义,毕竟田地是属于地主的嘛。但地主却大多是士绅官僚阶层,他们是不交税的。

老百姓生产的财富没有交给国家,而是给了士绅地主。

对于士绅、地主这个阶层而言,国库空虚和他们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就算是大明朝明天就完蛋了,他们也毫不在意。

江山易主改朝换代本就不稀奇,无论换哪一家哪一姓坐江山,他们的地位都不会受到影响。而动荡的局势则会加剧土地兼并和贫富悬殊,让更多的财富集中到他们手中。

自古以来,士绅就是国家的统治基础,甚至可以算是和皇家共治天下。

皇帝敢动他们的利益吗?

(崇祯刚刚登基的时候,沿用的是天启的年号,现在就使用“崇祯皇帝”这个称呼不符合事实,仅仅只是为了行文的方便而已,诸位读者不必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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