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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第一百一十六章 推波助澜
第一百一十六章 推波助澜
一轮圆月挂在中天，如水如银的月光泼洒下来，在空旷的大草原上留下一片又一片光怪陆离的影子。
塞外的风刚硬有力，带着丝丝寒冽的气息，面前的篝火把前胸烤的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已是亥时初刻了，劳累了一天的士兵们大多已进入了梦乡。乌方石却没有丝毫睡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马奶，那种糯糯的甜腻味道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抬眼看了看躺坐在毡垫上的张宁，乌方石是嘴皮动了几动，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欲言又止的闭上了嘴巴。
刘天风终于忍不住了，第一个开口问起：“提举大人，咱们应该怎么办？你好歹得拿出一个章程啊。”
“什么怎么办？”
缉私营和马贼们之所以能够和温珠相处的非常融洽，一来是因为温珠已经走投无路急需帮手，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张宁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说有数万大明官军正在朝着这边奔赴过来，可以帮助他平定叛乱。
这种话也就是哄哄天真的温珠罢了，连他手下那些经验丰富的侍卫军官都骗不过，更加的不可能骗过老辣的脱不花了。
纳颜部和大明朝的关系是敌非友，在温珠走投无路的情况他，他或许因为被逼无奈真的考虑过内附大明朝，所以才会对张宁和他手下的这些人保持一个友好的态度。
但是现在，形势已经变了。
经历了今天的战斗之后，又得到了脱不花的支援，温珠已经站稳了脚跟，缉私营和马贼的力量已经显得 有些微不足道了。而那个“数万大军”的谎言已经被脱不花正式戳破，张宁等人的处境其实已经非常危险了。
毕竟纳颜部和大明朝的关系是敌对的，若是温珠翻脸的话，立刻就可以把他们这几百人砍成肉酱。毕竟周围全都是纳颜部的人，天知道温珠会不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情来。
对此，张宁一点都不担心。至少，现在他已经不担心了。
如果说在脱不花到来之前，张宁还有这方面的顾虑的话，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都别想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我可以保证温珠不敢对咱们下手，更不会对咱们有什么不利的举动。”
“提举大人……”马贼的二当家八音那顺是个蒙古人，他很清楚蒙古人的做事风格：“如果我是温珠的话，一定会杀了你的……还会把咱们这些人全都杀光。温珠的大贝勒之位是在提举大人的帮助下才到手的，现如今他好像用不着咱们了，一定会……”
“哈哈，你真的多虑了。他需要咱们的地方还多着呢。”
“有了他舅舅的帮助之后，他已经不怕叛军了吧？”
张宁提起篝火上的铜壶，给自己满满的斟了一碗马奶，很惬意的享受着这种美味：“要是傻乎乎的温珠，我们确实得考虑一下后路，但是脱不花来了之后，我们反而更加的安全了。”
“为啥这么说？”
“你们好好的想一想，纳颜部为什么会发生叛乱？那些叛军是从哪来的？”
纳颜部的叛乱，究其根本就是因为林丹汗。
那位满洲八旗的战争中，林丹汗处于不利的局面被皇太极打的一路西退，是支持拥有黄金家族血统的林丹大汗还是支持皇太极这个问题上，纳颜部的内部出现巨大的分歧，最终导致了叛乱的发生。
温珠的大贝勒之位，其法理性完全来自于蒙古大汗的册封，作为纳颜大贝勒的嫡子，他和部族中的长老们肯定倾向于继续支持林丹汗。而少壮派们则更现实一点，认为应该投靠满洲人，分歧最终变成了血腥的叛乱。
虽然叛军的实力尚存，但温珠已渐渐的站稳了脚跟，从长远来看，平定叛乱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平定叛乱之后，他这个大贝勒的位子才算是真正的坐稳了。
但叛乱过后的纳颜部已不那么强大了。
在草原上，弱肉强食是通行不变的规则，弱小就是最大的原则，被其他的不足吞并也就是成了最现实的威胁。为了保住自己尊崇的地位和纳颜部，温珠一定会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最近的靠山当然是林丹汗。
但林丹汗会接受纳颜部的效忠吗？
这真是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
按照常理来看，接纳一个效忠于自己的部落绝对有利无害，但事实并非如此。
就在去年，在满洲八旗进攻的时候，林丹汗不仅没有出兵保护终于自己的蒙古部落，反而从背后下刀子，直接就把那几个部落给灭掉了。那是因为现在的林丹汗极度虚弱，急需扩充实力来对抗满洲人。
接受一个附庸的部落，绝对不如自己直接控制更加有效。
不论林丹汗是不是存了这个心思，纳颜部必须由所准备，毕竟不能把整个部族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之上。
只有拥有足够的自保实力，才能免于被林丹汗直接吞并，温珠的大贝勒之位才能真正坐稳。
但是，在经历了惨烈的内乱之后，纳颜部已经没有了自保的实力，哪怕是拉大旗作虎皮也必须表现出很强大的样子。如此一来，内附大明朝就成了最有效的做法。
是不是真的内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林丹汗相信他们已经内附了，让林丹汗和附近强大的部落相信一个并不是事实的事实：纳颜部和大明朝的关系很好，并且得到了大明朝的支持。对纳颜部下手就等于是对大明朝下手，会招致很大的麻烦。
现在的林丹汗面对满洲人的时候就已经很吃力了，不可能为了一个已经虚弱无比的纳颜部就公然和大明朝翻脸，毕竟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大明朝同样也能做得出来：林丹汗灭掉了夹在自己和满洲人的几个东蒙古部落，用来壮大自己的实力。大明朝同样可以有样学样的这么干一下，从他的背后捅一刀，在事实上伙同满洲人把他的地盘和实力瓜分掉。而且，皇太极肯定非常乐于看到这种状况。
“就算我这个大明朝特使的身份是假的，温珠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来，尤其是老辣的脱不花，肯定早就看清楚了这一点，要不然的话……现在的咱们早已变成冰冷的尸体了，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吃喝？”
站在战略格局之上，从更加广阔的角度看待问题，这才是张宁的专长，而不是那些战斗细节。
以八音那顺的智商，并不能完全理解张宁的这番话，刘天风也听的似懂非懂，只有乌方石听懂了。
“高，提举大人真是高明。”乌方石拍着大腿称赞道：“要不是见过很多官场上的争斗，我老乌真的想不透这一点呢。听起来好像很玄乎，说穿了不过就是利用二字。”
对，这就是利用。
最有意思的是，这种利用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所有人都知道是假的，但却为了自已的利益不揭穿这个谎言，而是暗中推波助澜。
正在说话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佩刀碰撞硬皮铠的那种砰砰声——脱不花走了过来。
脱不花的年纪虽然不小了，但身手却很矫健，行动之间有着一股特有的沉稳，脚步声这么沉重还故意用佩刀发出声音，显然是在提醒张宁他过来了。
这位特尔喀部族首领的身材又矮又壮，看起来好像是一截木桩，篝火的光辉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张大人……”就在天黑之前，脱不花还在使用“张先生”这个称呼，现在却以“大人”相称，似乎预示着点什么。
脱不花径直走过来在张宁身旁坐下，象个疲惫的老农那样摊开双脚，很随意的给自己斟了一碗马奶，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抹了抹残留在胡须上的奶渍，笑呵呵的说：“我这个外甥终究是太年轻了，还少些历练。这次能够化险为夷，多亏张大人运筹帷幄。实实的是多谢了……”
“好说好说，”张宁打着哈哈儿笑道：“温珠大贝勒天生贵胄少年英豪，自然有百灵护体，便是遭逢一些变故也一定可以如履平川，我所做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不值一提。”
说温珠天生贵胄自然不假，但要是说他少年英豪……那纯粹就是见不得人的鬼话了。脱不花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外甥有多么不成器，贪生怕死优柔寡断也就算了，连身边最亲近最忠诚的侍卫军官们都笼络不住，根本就不是做大事的那块料。至于说他“百灵护体”……若是相信了这个说法，脱不花也就不是脱不花了！
脱不花是只千年的老狐狸，心思通透的都要成精了，马上就听懂了张宁的弦外之音，立刻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郑重其事的说道：“如今叛军新败，终究实力尚存，若是力战到底……虽说温珠是名正言顺的大贝勒，深得部众拥戴，再这么打下去终究不好。你们汉人有句话说的最好，叫做佳兵不祥……”
听了这话，连张宁都开始佩服脱不花了：这真是一只年老成精的老狐狸！他已经不想打了。
虽说刚刚击败了叛军，但那只不过是一支偏师，叛军并没有受到伤筋动骨的打击，实力依旧颇为可观。从双方的综合实力来看，拥护温珠的保守派依旧不占上风，但叛军其实也没有什么优势，因为叛军始终无法剿灭在他们身后捣乱的那些长老们。
从眼下的局面来看，双方都不占优势，基本上就是半斤对八两的样子，继续打下去的话实在是胜负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