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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情 289(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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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

我掀帘子拴在舱板,推开嘎吱的木垛, 张世豪额头抵着颠簸浮荡的窗柩,玻璃外巨 浪呼啸,帆浆滔滔,他维持刚才的姿势,坐在 破败的椅子,沉思着什么。

”条子下船了。”

他淡淡嗯,我拆了一枚面包的塑料袋, 喂他唇边,他拂开,我也无食欲,“沈良州耳 聪目明,他调查到我们在116客轮,先进舱的 那一拨,握着笃定的证据。”

张世豪不露声色揉太阳穴,”后一拨是关 彦庭的人。”

我没吭声。

他似笑非笑,”他顾念旧情。”

我斩钉截铁撇清,”他的事,和我无关。”

张世豪扭头,眺望粼粼的江面,后悔吗

我烦躁闭眼,“这问题你始终耿耿于怀, 我回答了,你不信,我不答,你多疑。逃也逃 了,舍也舍了,你再落魄,我也从没想求饶。”

他夹着烟卷的手一滞,”我落魄吗。”

我倚着墙壁,默不做声。

他何止落魄。

逆境之中,再温润沉着的男人,也会发 狂,暴戾,吵闹,敏感,猜忌。

一丝风吹草动,一剂别有深意的眼神, 都插在他心窝,横在他心坎儿,张世豪本非 善类,沈关击垮他,令他溃不成军,他们光鲜 亮丽君临城下,对我毫厘的庇护,都是他的 伤疤。

我伏在船舷的外缘,不言不语流着泪。

航程在两小时二十五分钟后顺遂泊岸,

张世豪揽着我跳上甲板,长舂港蹿动如海,

我们挤在人群里,小步伐的挪着,长途巴士 刚过收费站,俩条子背朝码头,嘻嘻哈哈的 调侃一名梨形臀的妇女,未留意巴士转方 向,张世豪打了个手势,司机刹闸,我们迅速钻 进后门。

”哎哎,越站了知道吗?找死呢,玩命拦 啊?”

张世豪微抬眼皮,“少废话,开你的车。”

”妈了巴子的,胆儿挺肥啊,码头这趟 线,就我一个跑。不稀罕坐滚蛋,差你不开张 了? ”他骂骂咧咧轰人,我眼疾手快投了一百块 钱,他溜到舌尖的话戛然而止。

“师傅,您包涵,我男人喝酒了,这点买 包烟抽。”

他不耐烦嘟囔了句,我扶着铁柱卧在张世豪腿间,仰面看着他,”世豪,沈良州办案 轻易不罢休,忍一时风平浪静,和地痞瘪三 儿,别节外生枝。”

他喉结滚动,攥拳抵着下颔,眉目无喜 无悲,像幽僻的戈壁滩,在风沙干旱的荼毒 与侵蚀,丧失它原本的生机。

他若不东山再起,凭河北的马仔反败为

胜,

抵达长舂火车站,十点零六分。候车室 人满为患,到处是婴孩啼哭、大包小裹扛着 串亲返家的身影,张世豪用邹太太置办的偷 渡澳门的假身份证购了两张去往河北省石家 庄的硬卧票,硬座区域三教九流一应倶全, 民工、学生、混子,一旦有谁发现我们是通缉 令的罪犯,轨道疾驰插翅难飞,接任务的条 子基本也死磕硬座,逃得时日久了,嚢中羞 涩,鱼龙混杂的地方,志同道合的渣子,懦弱偟惶的妇女,讹诈机会和掩护的途径好寻 觅。软卧客商、乡镇企业的官员居多,赶不及飞 机,常言道痩死的骆驼比马大,张世豪的咖 位,虎落平阳几百万也拿得出,我陪伴在侧, 宠着我睡得舒坦些,软卧成为众矢之的概率 极大,两相权衡,硬卧躲避检票和侦查是最 保险的,真露馅了,有转圜的余地。

路程过半,果然上来一批执行公务的条 子,武警和铁路警兵分两道,从车头车尾朝 中间堵截,我迷迷糊糊打盹儿,张世豪将他 的风衣盖在我脊背,借后排女人的口红在我 腮帮涂了两抹高原红,他撞击鞋底,簌簌的 灰烬扑在我鼻梁和鬓角,脏兮兮的苍老了数 十岁。

他动作利索装扮了我,竖起拉锁遮掩下 半张脸,询问同一列另一端的少女,”经停哪 座城镇。”

”唐山。”

张世豪低着头,没入熙熙攘攘的过道。 千钧一发之际,各自自保,越是扎堆,越 是瞩目。

我昏昏的睡着,一队铁路警察手持通缉 令,勘察11号车厢所有的一男一女。

为首的领队踹了一脚我的椅子腿,”醒 醒!炒蛤蟆似的你也能睡?〃

我吸溜哈喇子,操一口吴侬软语,“晤哪 能?侬组撒?”

领队一愣,上海人?”

我挑拣着包里的火腿肠,他一头雾水,“ 上海女人精致的嘛,咋这副鳖孙样。”

下属把票根归还我前排的男子,”这年 头,啥怪鸟都有,5号车厢6座的妇女,那一口的 黄牙,上火都撒不出那么黄的,吓尿了我。”

他端详我的样貌,”底子不错啊,脏了点哎一”

他疑惑摊开通缉令,对比着我和素描的 相似,上手要擦拭我的腮红,领队以为他耍 流氓,呵斥他,“滚犊子r

下属指着我,头儿,您仔细瞧这娘们 儿,她脖子白嫩,脸却发糙,长得也太俊了,很 像程霖啊。”

领队觉得离谱,兜着劲儿踢他的蛋,“你 当程霖山沟沟里养猪的?嘴巴子猴屁股一 样,关太太养尊处优,能这怂德行吗。北方土生 土长的怎会是上海口音,你脑子落茅房了?

张世豪呢?劈柴火还是扒苞米去了?蠢货r

领队扇他后脑勺,铁青着脸色扬长而 去,下属纳罕瞄我,我打哈欠又匍匐在桌上,他 站了几秒,也风风火火的奔12号车厢。

张世豪在这拨条子搜索到17节车厢时, 完好无损回来,他挨着我耳朵说,“河北省沦陷了。,,

红色重a通缉令,新中国成立,总共发布 了五张,近十余年,张世豪背负的累累血案 拔得头筹,但凡他可能出现的省份,势必布 下天罗地网。

”省会还安全吗?〃

他接连灌了半瓶矿泉水,一抹肃杀的狠 厉掠过眼底,不确定。我让以前的司机接 应,先找住处,再定风向。”

列车次日凌晨五点,耗时十八小时三十 三分钟,进驻石家庄。

我随着张世豪在出站口好一阵绕,我不 认得他的马仔,只能窥伺着巡警的动态,西 南方密集的人流中倏地蹿出一抹影,男人扎 着小辫儿,犀利的匪气,赔着笑接过张世豪 的行李箱,”豪哥,火车站机场戒严了,增加 了十倍的警力,在他们眼底下移花接木可他妈的费死牛劲了。”

我下意识看身旁的男人,他一颗石好歹 落地,松着颈间的拉链,“你嫂子。”

男人自来熟,”我姓孙,嫂子喊我蜥蜴。”

早听闻河北的黑社会很个性,古惑仔代 号取动物名儿,原来是真的。

“豪哥,承德的局势消停,买卖好做,那 边一年四季毒品供不应求,稀缺得紧,这里 卖六百一克的冰毒,倒手承德市,翻一番。” 张世豪听出他弦外之音,石家庄不好立 足,他何其精明,这种文字游戏一眼识破。 ”大当家的是谁。”

蜥蜴搓手,“河北四分五裂了,半壁江山 被零散的小帮派割据。”

我问他,”另半壁呢。”

他说,”蟒蛇是总瓢把子,沧州的买卖也多,主要在石家庄,强子完蛋,他扛旗儿。但 强子管控的手段,蟒蛇没学会,因此河北不 团结。,,

〃蟒蛇。”我重复了一遍,“公安厅没查他 吗?”

”查啊。豪哥在东北澳门,本地警署的条 子松懈了吗?打不臝呗,不了了之。贿赂丰 厚,走私偷税上级不搞就能无虞,豪哥得罪了 中央的官,树典型罢了。”

走出乌烟瘴气的车站,张世豪摘墨镜四 下梭巡,”变了。”

蜥蜴把行李塞进后备箱,”老式的居民楼 修葺,建盖新楼,确实大变样。但赌场窑子一 如既往,越做越大,条子还分碗汤吃呢。”

他拉开车门侍奉,我心知肚明,张世豪 喟叹的并非这座城市的陌生,是冷冷清清的 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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