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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情 2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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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国安饮茶的动作一顿,“哦?关参谋长另有筹码。”

关彦庭诧异挑眉,“这还不够吗。沈书记忽略了正国级执行和待任的区别 , 您禁不起浑浊风波。我是输了,输在中央的考核 , 您莫重蹈覆辙。”

他悠闲自得拿起一只崭新的茶壶 , 洒了一抔龙井茶的嫩芯,填炉子的炭火稀疏 , 烹了五六分钟 , 便有熄灭的趋势 , 他招呼回廊候着的侍者,拎了一筐新炭 , 炭块用香料熏过,烧着不呛鼻 , 噼里啪啦的噪音也无 , 一天一夜的雨浇灌棚顶和屋檐,包厢潮得很 , 阳台更是滋长了苔藓 , 茶炉亮着红光,一室暖意 , 燥热也耐得住。

鸿雁坊与鸿雁阁一泉池潭之隔 , 乳黄色的帷幔束成一缕 , 流苏穗子低在瓷壁 , 窸窸窣窣的攘动,茶壶的火候旺了,关彦庭拾起倒扣的茶杯,纳在清水浸泡洗涮 , 他姿态无比优雅斯文 , 手腕沉在涟漪里,半点不沾湿制服。

“鸿雁南巡,青梅煮酒 , 棋逢对手。我和沈书记在仕途的沼泽摸爬滚打 , 您图家族飞黄腾达长盛不衰,我图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本是云泥之别,互不干预 , 无奈沈书记瞧我碍眼,做着在东三省独霸的春秋大梦。可现在是夏季 , 时移世易,春天的梦,未必熬得到秋。一季季总有凋谢的花草,不是沈书记 , 便是我。”

他若有所思看着稍稍安静些的鸟笼,“沈书记四十岁时,任职吉林省反贪局局长,我在父亲碑陵前立志,为官改写贫民百姓的历史。天道苍苍,我不信寻觅不了一席之地。沈书记五十岁时,黑龙江省省委副书记,兼职政法委主任。我当兵三年,做了小小的班长 , 中士警衔。官家子弟拥有一件东西,轻而易举。而我,我白日苦战沙场 , 打靶打出满手的茧子,不达十环誓不罢休。晚间不肯休止跨越障碍横渡山坡 , 偌大的号角练兵营 , 几千米的操场,我是最后一名离开的兵 , 风雨无阻。我身躯六十五条疤痕 , 扶持我爬到今日 , 同僚说我千锤百炼无坚不摧,宠辱不惊薄情寡义。”

他神情空旷寂寥 , 倦怠的鸟凝固窄窄一线,褪成一幅黯淡的画 , “我付出的艰辛 , 我心知肚明。即使是装,我也装下去。”

沈国安的茶水冷却 , 他也未喝一滴 , 他腮帮鼓了鼓,紧咬后槽牙 , “关参谋长 , 一张面具二十三年不摘 , 我钦佩。”

“沈书记错了。面具戴久 , 和皮相溶,分不清孰是孰非。我的模样,就是中央和子民眼中的模样。”

壶嘴沸腾,雾气轰扑着沈国安的面庞 , 关彦庭话锋一转 , “以茶代酒,祝沈书记桑榆晚景之乐,儿女成群 , 子孙环膝。”

他没忍住讥笑 , 眉梢显露的弧度极尽讽刺,立在桌沿默默无闻的蒋璐泪眼朦胧抬起头,“国安 , 三太太和齐小姐吵闹得你死我活,你亲口告诉我 , 你厌烦她们,家不像家,规矩不成规矩,你后悔养了这么多女人 , 想清静了,无处可去。”

她拍打自己胸部,绝望又哀戚,“国安,是我!我背弃张世豪,替你做事,掳获郑长林,钳制张世豪囚在1902,我为襄助你扫清异己众叛亲离 , 我怀了你的种,还要罔顾廉耻出卖**,三个月了 , 国安,孩子越来越大 , 我没法藏他了。郑长林也察觉了 , 他要我的命,张世豪对我恨之入骨 , 我只好投奔关参谋长 , 给我续一口气。”

蒋璐带着我见犹怜的哭腔 , 她缓缓跌跪在光滑的大理石砖,“你不要我 , 你指责我揣了野种赖你,国安 , 我敢吗?三月前我在吉林幽闭 , 除了你,我还侍奉过谁?张世豪的马仔防贼一样盯着我 , 东三省你沈国安只手遮天 , 你能调虎离山,旁人能吗?哪怕后来我被郑长林糟蹋,我也是为了你呀!”

蒋璐的嘶吼 , 情之真切 , 闻者哀恸 , 如此绵软温柔的女子 , 像溪水一般,里通外国引狼入室,算计得三省土皇帝沈国安费力招架,节节败退。

他何其不可一世 , 胜券在握 , 他迷茫,混沌,懊恼。

他不该深恶痛绝蒋璐 , 她也不过区区一枚棋子。

操纵全盘的是提木偶线的主人。

哪一环节扭转乾坤 , 让关彦庭钻了漏。

抑或自始至终,他都稳坐钓鱼台,是在三尺茅庐掌七分天下的诸葛。

沈国安悲愤交加 , 他压着凛冽的怒火,情绪几乎一点就着 , 他掐着蒋璐下巴,迫使她直起身,咫尺之遥的对视,她抽噎戛然而止。

“我待你不薄 , 你究竟要什么。”

蒋璐舔着下唇的咸涩,“我要你娶我,将三太太驱逐出门,给孩子正经的名分,我不要我怀胎十月拼死诞下的儿子做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沈国安沉默半晌,他噗嗤笑,低哑而荒谬,“你疯了。孩子有一名疯母亲,前途也是灰暗的。不如趁他无知觉时 , 送他升极乐。”

蒋璐捏紧拳,她的肩膀和脖颈凸起狰狞的筋脉,关彦庭不露声色瞥她 , 她这才按捺一步步爬出回廊。

“沈书记。你认与不认,一朝分娩 , 尘埃落定 , 你恐怕没能耐,在我的看护下 , 让她一尸两命。我秉承万事好商量的原则 , 没有永远的敌人 , 我与你同盟无望,各自安好不难 , 我要的你清楚,你怕的我也了如执掌。沈书记不妨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撂下这番话 , 搁置了茶盏 , “张猛,备车。”

在我身侧的张猛吩咐两名警卫员开道护航 , 关彦庭率先夺门而出 , 沈国安思量许久,也一并尾随。

“程小姐 , 您稍后坐在中间的防弹车 , 关首长断后。抵达目的地 , 您是否下车 , 取决于您的兴趣。”

我如坠云端,一脸迷惘,“他什么时候和蒋璐勾连的。”

张猛说有一段日子了,蒋小姐是关首长的底牌之一 , 她的价值 , 正是束缚沈国安掣肘搞垮关首长的邪念。

我苍凉笑,“他好高明的城府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您看到了 , 他们人人不饶关首长 , 关首长是万不得已的逆境自保,他若不歹毒,他已尸骨无存。”

我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流淌在颧骨的眼泪 , “他要借机扳倒沈国安吗。”

张猛摇头,“蒋小姐母子的分量虽重 , 扳倒从前的沈国安或许可以,位列九座正国级的沈常委,远远不够。关首长的企图,其一救您水火 , 其二为自己谋求喘息。沈国安识相,从此老实当他的京官,别阻碍关首长的路,他不识相,关首长必然鱼死网破,那就听天由命了。关首长口袋里的货,沈国安能扒一副皮。”

“他怎不早做。”

张猛比划请我出门的手势,“仕途险象环生,程小姐局外人 , 您哪晓得曲折。”

三辆防弹吉普车形成一列雁阵,浩浩荡荡驶向西南。

颠簸的四十分钟,闯入三重铁门时减速靠岸 , 港澳码头的巨浪翻滚,撞击着礁石与缆绳 , 货轮升起的白帆巍峨抖擞 , 澳门刮风了。

愈演愈烈,像极了波诡预计的黑白争斗。

车停泊在北港 , 警卫一一拉开车门 , 关彦庭与沈国安相继跨出 , 流动密集的码头一贯是不见天日黑帮孽债的根源,沈国安警惕驻足 , 语气寒冽,“你什么意思。”

关彦庭理正军帽 , “沈书记 , 来都来了,何必畏缩畏脚。您贵为中央常委 , 任何人招待您不敢不留分寸。我没萌生自戕前程的打算。”

他挥手示意 , 四名警卫四名特警留守第三重栅门外,我跟在后方十米处 , 步伐比他们温吞 , 保持不被沈国安发现的间距。

大约行进了几百米 , 扬帆下烁烁的白衣与皎洁月色融为一体 , 那是一个男人,他挺拔的身姿穿梭过盏盏油灯投射的暗影,穿梭过封闭的3号仓库,洒满星河余晖的甲板 , 纠缠着他若隐若现的轮廓 , 熟悉的清朗,熟悉的苍白,我瞳孔倏而一缩。

是阔别多日的张世豪 , 他似是瘦了一些 , 但很微渺,是我的烙印太深刻,他就是多了一道皱纹 , 也逃不开我的目光。

红砖的影子由一支增加至一双,我蹙眉 , 他持枪抵着郑长林眉心,从一间废弃的瓦房踱步而出,他朝前逼退,郑长林被迫倒行。

沈国安的脸色在这毫无征兆一幕的俯冲下 , 青白得干脆。

关彦庭早有预料,他面无表情点了一支烟,呼啸的南港之风吹拂得火苗时明时灭,他蜷缩左手挡住风口,吞食吮吸着烟雾,“张老板,有劳。”

张世豪的枪凶狠一搪,郑长林险些趔趄栽地,“关参谋长 , 彼此。”

生死之际,郑长林作为澳门见识遍了血雨腥风的警署老大,他是不畏惧的。大陆的仕途 , 并不似内地的鱼目混珠,凭本事官运亨通 , 郑长林绝非懦弱的蛀虫。可拿捏他性命的是张世豪 , 真正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亡命徒,他怎有不恐慌的道理。

他高举双臂 , 吓得变了颤音 , “张老板 , 这几天我都按照您说的做了,您允诺在先 , 咱们相安无虞,您也是顾及头脸的人物 , 要言而有信。”

张世豪扣动扳机 , 眉眼阴鸷,“我没有杀你 , 你是因公殉职。”

郑长林大惊失色 , 他要开口讲什么,一声尖锐的枪响在昏暗的夜空迸发回荡 , 我掩唇错愕得说不出话 , 郑长林仿佛一叶汪洋浮游的狭小扁舟 , 在几番飘摇挣扎后 , 无力摔落。

他急促喘息着,额头浑圆的**流泻着紫红色的血浆,月光照拂中触目惊心。他伸手不甘抓向半空,试图握住一根抢救的稻草 ,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朔风和船鸣。

他不曾瞑目 , 瞪大了眼珠,臂肘僵硬垂下,重重砸在濡湿的土坑 , 弥漫的黄沙肆意飞扬 , 将他褶皱的警服浅薄的覆盖了一层。郑长林牺牲在一场政权和阴谋的博弈里,确切是他牺牲于自己的贪欲和愚钝。

漩涡滔滔仍面不改色的沈国安,他了无波澜的脸孔有了一丝焦灼的皲裂 , 他看向雪白袖绾沾染了污秽血迹的张世豪,“谋杀警员是十恶不赦的罪 , 你在我眼皮底下胆大妄为,你当神不知鬼不觉吗。”

张世豪取出弹夹,抛入遥远的江水里,霎时被噬虐得消了踪影 , “沈书记玩笑了,我何来这魄力?众目睽睽之下,视人命做儿戏。郑总长在破获一桩跨国跨省的贩毒大案中壮烈殉职,他死得其所,遗憾是这艘本该警醒各界的潜艇,焚毁于一旦。团伙的首脑、骨干成员也侥幸逃脱。”

他话音刚落,帐篷内涌出几十名衣着整齐划一的工人,他们握着稻草捆绑的火把,熊熊火焰在江岸迅猛燃烧 , 领队的阿炳一声令下,他们纷纷扔出,火聚拢一处 , 相距半米之差,星星之火燎原 , 蒸腾雄伟的热浪 , 映红半个海港。

与此同时,灯火通明的北码头亮如白昼 , 蛰伏在夜色中模糊的船渐渐浮出水面 , 我瞠目结舌发觉 , 有两艘一模一样,一条铁链拴住船头和货舱 , 大火包围推搡,船只也摇摇晃晃。

张世豪松了松颈扣 , 露出健硕白皙的胸膛 , 他单手撑在腰胯,唇角勾着嚣张狂妄的佞笑 , “贩毒潜艇制作了两艘 , 一艘是d001,一艘是a001 , 沈书记圈进关押我十日 , 假冒的a001停泊港澳码头 , 欺骗了所有条子。而d001 , 折返云南西双版纳,在中缅边境交易完毕第二批货量一点五吨的可卡因。如今承蒙沈书记庇护,我出师告捷,在澳门赚足了招兵买马的本钱。”

沈国安冷笑 , “好一招李代桃僵 , 瞒天过海。”

他眺望化作灰烬的两艘潜艇,目之所及是直插云霄的浓浓黑烟,“价值数亿的武器 , 你也舍得。”

“世间难两全。再多的钱财无福消受 , 不是给沈书记做嫁衣吗?你觊觎我的,岂止仅是程霖。”

沈国安恍然顿悟,他转身逼近关彦庭 , “你们联合枪杀知晓底细的郑长林,拖我下水做目击者 , 以此要挟我。关参谋长,你是党政之光,是东北呼声最高、颇受爱戴的军官,你演了一手好戏 , 你竟与十恶不赦的通缉犯张世豪同流合污。”

关彦庭接过张猛递来的丝绒手套,他慢条斯理罩进手指,这是他故意彰显的不染血腥,置之度外的清廉假象,“沈书记。正邪势不两立,您言重了。我关彦庭恪守军规,哪条道也不与之为伍。”

他扫了一眼栅门肃穆庄严的警卫,“沈书记澳门受屈,我来得不算迟 , 截获了仓库残余的五百斤毒品,以及罪恶昭著的贩毒潜艇,我为保全东北河北省委省厅的颜面 , 免同僚渎职的责罚,焚烧了潜艇 , 留一截舱尾作证据 , 横跨中缅泰越四国、牵连云南、广东、福建、香港、澳门五省的潜艇贩毒大案,告一段落。澳门警署总长郑长林 , 与四大帮派暗箱操作 , 内讧牺牲 , 给警署送消息。”

张猛立正敬军礼,“是。”

我踉跄匍匐在车门 , 是了。这一切原本就与他无关,他是郁郁不得志埋没在官官相护的污水中落选副国级的参谋长 , 他不怨不恨 , 刚正不阿,在沈国安追剿张世豪无功而返 , 遭澳门的四大黑帮攻击时 , 英勇截获,舍生取义救他危难 , 他救的不单是沈国安 , 更是中央门面 , 内地政权的神圣。沈国安百口莫辩 , 这两桩功劳,他只得记在关彦庭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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